Ros 平静无比地告诉我,“我昨天向父母出柜了,这大概是过去 15 年来,我第 8 次向他们出柜。”
Ros 是位同志,或是用他们比较喜欢的说法:他们是个 “超级同性恋” 。那是件他们在青少年时期就知道的事。Ros 这种 “一再出柜” 的情况,在文莱十分常见—在那个国度,任何非属异性恋常态的事物,都会遭到鄙视。Ros 的父母就和许多人一样,拒绝承认 Ros 的同性恋倾向。
文莱的 LGBTQ 故事,大多无法出现在民众眼前;书写成文字、受人颂赞的爱情故事,通常是男女之间的爱情。社群媒体红人通常处于异性恋关系之中,一位公开出柜的同志 DJ,则将 Instagram 帐号设为私密。
LGBTQ 的代表性和经验受到压抑,是结构性压迫的结果,由文莱立法人员和宗教精英,下渗至选择隐暪性向的个人,因为他们害怕出柜会引发负面冲击,这类负面冲击不单只是来自家人,也来自同侪和社会。
法律与规范:同性倾向不违法,违法的是⋯⋯
在文莱,身为同性恋技术上并不违法,但许多 LGBTQ 人士不敢表达他们的性倾向。
Salmah 表示,她希望可以公开说出自己是双性恋,但害怕内部安全部。她很惊讶地发现,身为双性恋其实并不违法;她一直不知道,违法的只有异性伴侣间的婚前性行为,以及同性伴侣间的性行为。文莱社会一直在投射 “身为酷儿即为错误” 的印象,因此,许多人会认为同性恋倾向本身就是种犯罪,并不令人意外。
就和其他前殖民地一样,文莱的《刑事法典》第 377 条承自英国统治时期。这条法律将任何男性之间的进入行为入罪化,若因为这种 “不自然的罪行” 被宣判有罪,可能得面临最高达 10 年的刑期和/或罚款。

这项规范亦反映于新的伊斯兰刑法;这套法典的提出和实施,亦使文莱 LGBTQ 人士的待遇,受到国际媒体关注。伊斯兰刑事法典于 2013 年首度宣告,将通奸和鸡奸入罪,并以罚款、鞭刑或石刑处死作为惩罚;此外,它也禁止女性间的性行为。这些行为面临的惩罚,可能包括 4 万文莱元(约 29,903 美元、新台币 921,929 元)以下的罚款,或是 10 年以下刑期,加上 40 下鞭刑。目前,这套法典已进入实施阶段。
尽管定罪不易,仍造成影响
伊斯兰法典提出初期,国际媒体随即大力抨击这个通常不受全球新闻重视的国家,将文莱描绘为公开惩罚 LGBTQ 人士的国度,但现实其实更为复杂。
即使 377 条并未废除,但及至目前为止,都没有因刑法典或新伊斯兰刑法典鸡奸罪遭到起诉的已知案例。而在伊斯兰刑法典之下,证明异性及同性间的非法性行为亦非易事;行为发生之时要有 4 名男性证人在场才能定罪,而且录影无法做为证据。
“这类惩罚是种吓阻,而最具吓阻力的事物就是,让人害怕被逮的可能后果”
虽说定罪不易,但这样的法律只要存在,就有可能造成影响:The Brunei Project 创办人 Matthew Woolfe 透过电子邮件对《New Naratif》表示,“这类惩罚是种吓阻,而最具吓阻力的事物就是,让人害怕被逮的可能后果。”
没有起诉案例的另一个可能因素,即为社群的自身节制。Woolfe 解释,“一如文莱社会,文莱的 LGBTQ 社群比其他国家的更加保守、更加不显眼,也比较不会吸引注意。” 然而,在社群媒体中出柜的人愈来愈多,当局对待 LGBTQ 人士的方式,未来亦有可能改变,特别是在伊斯兰刑法典全面实施之后。
Woolfe 指出,目前已有 LGBTQ 人士因为变装而遭罚款(违反伊斯兰刑法典),让人担心 “当局未来会更严格执法,直接冲击文莱的 LGBTQ 人士。” 禁止更改官方文件中的性别,也使跨性别者的处境十分艰难。
法律界定有争议,社会关注度不足
纵有罚款案例,一位会在表演时穿上女装的知名喜剧演员,并未面临任何法律行动。这样的不一致之处,令人不禁质疑 “怎么样才算越界” 和 “由谁判定越界”。为何在日常生活中变装是违法,但在公开舞台上变装就是娱乐?
普遍缺乏关注和教育,亦是接纳的重大阻碍。Woolfe 表示,“除非本身就认识 LGBTQ 人士,大多数文莱人对于身为 LGBTQ 的意义,所知极为有限。原因在于,学校和社群都没有教育课程,也就无法协助民众了解多元化理念,以及不符特定角色所带来的挑战。”
严重污名化和高度不确定性之下,LGBTQ 人士想要找到对方,有时并不容易。有些人表示,他们会选择妥协,或是想办法绕过严格的性别社会常规。有些酷儿进入了异性婚姻;虽然大多数人可能是因为家族压力而结婚,有些婚姻则是出自同志男性和同志女性间的协议,以此维持获得社会接纳的表象。一位接受《New Naratif》访谈的女同性恋表示,她因为想要小孩而结婚,但出于相互理解,她和她和丈夫选择保持开放式关系。
恐惧,让人民不敢挑战权威
纵有诸多问题,文莱的 LGBTQ 议题极度缺乏行动和支持之声。这不见得只是忽视 LGBTQ 权益,而是反映了文莱的政治地景—因为恐惧,文莱人不敢开口发声和挑战权威。
这种戒慎之心,或许可以追溯至失败收场的 1962 年文莱暴乱:当时,反对文莱君主、也反对加入马来西亚联邦的反抗团体,袭击了警局、政府设施,以及生产石油的赛瑞亚镇。50 多年过后,这场暴乱在文莱仍然有如禁忌话题;民众觉得,公开讨论这段历史,可能会导致自己的忠诚遭到质疑。
纵有诸多问题,文莱的 LGBTQ 议题极度缺乏行动和支持之声。这不见得只是忽视 LGBTQ 权益,而是反映了文莱的政治地景—因为恐惧,文莱人不敢开口发声和挑战权威
禁忌亦延伸至针对政府和王室机构的一切批评,也有人因为贬损君主或批评宗教事务,遭到煽动叛乱罪起诉。自由之家(Freedom House)在《2018年世界自由调查报告》中,给予文莱的总分为 28 分(满分为 100 分,100 分代表最自由),并将文莱列为 “不自由” 。
Woolfe 表示,“这在文莱是非常真实的恐惧;民众不敢公开表达意见,甚至不敢提出发自内心的疑虑,因为大家认为被抓会引来负面后果。”
害怕负面后果,不是文莱人不愿开口的唯一因素。文莱是个富有的国家,拥有广大的石油和天然气田,政府也能为大多数民众提供舒适的生活:免费的健保和教育、燃料及特定食品补助、可负担国家住宅机制、贫穷及身心障碍福利。文莱人的大部分基本需求都能获得满足(还有许多额外福利),因此,许多文莱人选择不要惹事,并不令人意外。
因此,文莱缺乏致力于任何型式的人权(不只是 LGBTQ 权益)的官方或民间组织。不过,还是有一些小型的倡议和努力,利用较为隐晦、避免成为目标的方式,尝试说出文莱LGBTQ 人士的故事。
诉说个人经验,迈出平权一小步
Woolfe 对《New Naratif》表示,“文莱并没有提倡 LGBTQ 权益的正式组织或支持网络。此外,在设立正式组织的相关法律和规范之下,尝试建立这样的组织,也几乎必定会失败。
因此,社群媒体仍旧是主要的倡议管道。社群媒体可以为倡议者提供一定程度的保障,让他们在触及更广大的群众同时,也能保护自己的身份。”
过去几年,独立网路杂志《Songket Alliance》持续透过专栏 “Bruneian Me” 刊载文莱少数族群的故事。专栏中的部分故事,以及几则专栏之外的故事,也触及了文莱LGBTQ 人士的生活。
“我在主动寻求家人和宗教的接纳。我是同志,我是穆斯林,我可以存在于这个世界”
The Brunei Project 则是以 Facebook 为主要管道,致力于突显文莱的人权议题。它在 2018 年 3 月 8 日发表了 Khairul 的故事;Khairul 是一位希望获得文莱社会接纳的同志男性。
The Brunei Project 在贴文中写道,“与 Khairul 处境相似的人,也许正在接受自身性向,也许因为自我认同或自身感受而困惑;可惜,文莱目前实在缺乏这方面的支持服务。” 接着,The Brunei Project 也建议有需要的人,向新加坡的 LGBTQ 友善咨询服务 Oogachaga 寻求协助。
Songket Alliance 和 The Brunei Project 都没有公开提倡撤销法律或同性婚姻合法化,而是选择提供诉说个人经验的空间,展现 LGBTQ 人士身为人的那一面,以此做为第一步,促进文莱人的理解和同理。
到头来,接受《New Naratif》访谈的 LGBTQ 人士,最想要的就是做自己的自由,或许是向社会公开他们的性倾向,或许是与他们的信仰共处。
Ros 表示,“我在主动寻求家人和宗教的接纳。我是同志,我是穆斯林,我可以存在于这个世界。我的信仰非常坚定,但我的家人认为,同志倾向代表我不够虔诚。我的同志倾向,就是我在这个复杂世界的挣扎;知道这一点,也让我更加虔诚。”
编按:本文使用假名以保护当事人身分。
本文由换日线 Crossing翻译。